每个人都想要改变世界,却没人想过要改变自己。像所有的疯子一样,我把所有人都称为疯子,除了我自己。

存档灵魂:


【俄】托尔斯泰


 


我们的举止和疯人院里的疯子没有任何差别,但当时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怀疑这些。像所有的疯子一样,我把所有人都称为疯子,除了我自己。


“水满则溢,月盈则亏”,这个世界从来只有更美,而没有最美。而最靠近完美的一刻,就是最容易走向相反的时刻。


重要的不是知识的数量,而是知识的质量,有些人知道很多很多,但却不知道最有用的东西。


人都是为希望而活,因为有了希望,人才有生活的勇气。


每个人都会有缺陷,就像被上帝咬过的苹果,有的人缺陷比较大,正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。


了解一切,就会原谅一切。


人并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,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。选择你所喜欢的,爱你所选择的。


没人对你说“不”的时候你是长不大的。一个人就好像一个分数,他的实际才能好比分子,而他对自己的估价好比分母。分母越大,则分数的值就越小。


男女之间的爱情总有一个时刻达到顶点,在这样的时刻里,爱情中没有什么自觉的,理性的成分,也没有肉欲的成分。


我之所以有生命,是有人给我开了一个谎谬又恶毒的玩笑。


所谓的人生,是一刻也不停地变化着的。


我认为,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:大家的活法其实都一样,都是按照人生存的基本原则在生活,这种基本原则不仅与教义毫无共同之处,而且大部分与之背道而弛。


我们都在等待,等待着别的人来拯救我们自己。


不论是由灵魂还是情欲点燃,爱都是眩目的强光,它照亮一切,令人温暖且目盲——直到光芒渐渐消散,其它的现实才显露并介入:性格和志趣、家族和环境、地位和财富。


它们安置或摧毁爱。爱火有多么炽烈,它燃尽时的灰烬世界就有多么寒冷。若信仰人的爱,失去时将何等颓废。


而不是脱离实际希望他这样那样的⋯⋯


在碱水里煮三次,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。


 


而人越愚蠢、越恶毒,他看到别人身上的缺点也越多。




【 生 命 向 我 们 隐 瞒 了 什 么 ? 


通过理性的推理,我和苏格拉底、叔本华、所罗门、释迦牟尼这些人类大智慧者得出了对于生命认知的同样的结论。


在寻找生命问题答案的过程中,我和在森林中迷路的人的感觉完全一样。


我来到了一片空地上,爬上一棵树极目眺望,目光所及之处,茫茫荒芜,也不可能有人迹。我走向森林深处,进入一片幽暗。望向极幽暗之处,也未见一处人烟。


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徘徊在人类知识的森林中,在数学和实验科学的影响下也时常迷茫。数学和实验科学展现了地平线,但循着这方向,却依然找不到落脚的人家。在思辨科学领域研究得越多,陷入其黑暗就越深。最后我更加坚信,在这里,出路是没有的,也不可能有。


我转向知识光明的一面,却明白这仅仅是逃避问题。在我面前铺开的这条路,无论多么光芒万丈,无论多么吸引人,不论沉浸在这种知识的海洋中有多么惬意,我也早已看透,这些知识越清晰,越不能满足我的需要,越不能回答我的问题。


我知道这些,我对自己说,科学锲而不舍要探索的,回答不了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,这条路给不了我答案。在思辨科学领域我明白了,虽然知识的目的很明确——为了回答我的问题,但是所给答案千篇一律,就像我自己给出的答案一样:


——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?
——毫无意义。


或者是:
——我的生命将会变成什么样?
——没什么。


或者是:
——现存的万物为什么存在?我为什么存在?
——因为存在,所以存在。


我向人类另一方面知识寻求答案时,获得了无数准确的答案,这些答案都是回答那些我从未涉猎过的问题,比如星体的化学成分,太阳朝武仙座的运动,人类和自然万物的起源,无限微小原子的形状,无重极小以太粒子的波动。但是这一知识领域里回答“我生命意义为何”的答案只有一个:“你就是你所谓的生命,你就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粒子的聚合。这些粒子的互动与转化,在你身上产生了你称之为‘你的生命’的那个东西。这种聚合会持续一段时间,然后这些粒子的互动会停止,那么你称为‘生命’的东西也会终止,到时你也没有任何问题了。你只不过是某团东西的偶然聚合,这一小团东西会发展,这种发展被称为‘生命’。这团东西会瓦解,那么它就停止发展了,所有的问题也停止了。”


科学精准的一面就是这么回答的,如果它恪守这原则,那就说不出别的答案了。


现在看来,该答案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我需要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,但“生命只是无限中的一团微粒”这种结论不仅不能赋予它意义,反而销毁了所有可能。


实验科学和思辨科学认为生命的意义在于发展,其本身对这种发展起到推动作用。这两种科学得出的结论模糊、含混、朦胧,不能算是真正的答案。


知识的另一方面,思辨方面,当它恪守自己的原则,准备直截了当地回答问题时,说出的答案其实和过去任何时候的答案都一样:世界是永恒的、不可思议的东西,人的生命则是这不可思议的“一切”的组成部分,同样不可思议。我又推翻了思辨科学和实验科学得出的一些结论,这些结论构成了伪科学中毫无作用的部分,这些伪科学又被称为法律、政治、历史等。在这些科学中引入了一些对发展和完善的错误理解,唯一的区别在于:那里说的是万事万物的发展,而这里讲的是人类生命的进步。二者犯了同样的错误:在永恒中的发展和完善不会有任何目标和方向,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也不能给出任何答案。


不同于叔本华所谓的专业哲学——其作用就是把一些既存现象按照新的哲学标签进行分类,并给它们重新命名——在真正的思想,也就是真正的哲学中,如果哲学家没有忽视实质性问题,那么给出的答案和苏格拉底、叔本华、所罗门、佛的答案是相同的:


“我们只有离生命越远,离真理才越近。”苏格拉底在临终时这样说,“我们这些热爱真理的人,在生命中追求什么?是为了摆脱肉体以及肉体生命所产生的一切罪恶。如果是这样,当死神来临时,我们能不高兴吗?”“智者用尽一生一世来将死亡寻找,所以死亡没有让他们畏惧。”


这是叔本华说的话:“认识到世界内在的本质是意志,并在一切现象中——从无知觉的自然力的无意识企图到人的完全有意识的活动,只承认这种意志的具体性,我们就不能回避一个结果,即随着意志的任意否定和自我消亡,一切现象——世界赖以生存的、持久的、既无目的又不停息的,具有不同程度具体内容的希望和爱好也将消失,因果关系的多样性也将消失,随同形式一起,意志具有空间和时间这种一般形式的一切现象也将消失,结果是世界最终的基本形式——主体和客体也消失了。没有意志,没有表象,也就没有世界。在我们面前就只有空无。但是抗拒向寂灭转化,亦即我们的天性,也不过是这种构成我们自身和我们世界的生存意志。我们这样害怕寂灭,或者换一种说法,我们这样想活着,这只意味着我们本身就是这种生存的愿望,除此以外我们一无所知。因此,对我们这些还充满意志的人来说,意志完全消亡之后,剩下的当然是空无。与此相反,对于意志发生了变化并已消亡的那些人来说,我们这一非常现实的世界,连同他们所有的太阳和银河,都是虚无。”


虚空的虚空,”所罗门说,“凡事都是虚空。人一切的忙碌,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,有什么益处呢?一代过去,一代又来,地球永远长存……已有的事,后必再有;已行的事,后必再行。日光之下,并无新事。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,这是新的?哪知,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之。已过的世代,无人纪念;将来的世代,后人也不纪念。我传道者在耶路撒冷做过以色列的王。我专心用智慧寻求查究天下所做的一切事,乃知神叫世人所历练的,是极重的劳苦。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,都是虚空,都是捕风……我心里议论说,我得了大智慧,胜过我以前在耶路撒冷的众人,而且我心里经历智慧和知识的事。我又专心察明智慧、狂妄和愚昧,乃至这也是捕风。因为多有智慧,就多有烦恼;增加知识,就增加忧伤。”


“我在心里说:来吧!我以喜乐试试你,你好享福。谁知,这也是虚空。我指嬉笑说:这是狂妄;论喜乐说:有何功效呢?我心里察究,如何用美酒使我肉体舒畅,我心却以智慧引导我;又如何持住愚昧,等我看明世人,在天下一生中当行何事为美。我为自己动大工程,建造房屋,栽种葡萄园;建造园囿,在其中栽种各种各样果树;挖造水池,用以浇灌嫩小树木。我买了奴婢,也有生在家中的奴婢;又有许多牛群羊群,胜过以前在耶路撒冷众人所有的。我又为自己积蓄金银和君主的财宝,以及各省的财宝。又得唱歌的男女和世人取乐之物,如乐器及诸如此类。这样,我就日渐昌盛,胜过以前在耶路撒冷的众人。我的智慧仍然存留。凡我目之所求,我没有不留给他人的;我心之所乐的,没有不享受的。因我的心为我一切所劳碌的快乐,这就是我从劳碌中所得的份。后来我查看我手中所经营的一切事和我劳碌所成的功,谁知都是虚空,都是捕风。在日光之下,毫无益处。我转念观看智慧、狂妄和愚昧。在王以后来的人还能做什么呢?也不过行早先所行的就是了。我便看出智慧胜过愚昧,如同光明胜过黑暗。智慧人眼目光明,愚昧的人在黑暗里行。我却看明了一件事,这两等人都必遇见。我在心里说,愚昧人所遇见的,我也必遇见,我为何更有智慧呢?我心里说,这也是空虚。智慧人和愚昧人一样,永远无人纪念,因为日后会被忘记。可叹智慧人死亡,与愚昧人无异。我之所以恨恶生命,是因为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事,我都以之为烦恼,都是虚空,都是捕风。我恨恶一切的劳碌,就是我在日光之下的劳碌,因为我得来的必是留给我以后的人……人在日光之下劳碌累心,在他一切的劳碌上得着什么呢?因为他日日忧虑,他的劳苦成为烦恼,连夜间心也不安。这就是虚空。人强莫如吃喝,且在劳碌中享福……”


“凡临到众人的事,都是一样。义人和恶人都遭遇一样的事;好人、洁净人和不洁净人,献祭的与不献祭的,也都是一样。好人如何,罪人也如何;起誓的如何,怕起誓的也是如何。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,有一件祸患,就是众人所遭遇的都一样,并且世人的心充满了恶。活着的时候心里狂妄,后来就归死人那里去了。与一切活人相连的,那人还有指望,因为活着的狗总比死去的狮子强。活着的人知道必死,死去的人毫无所知,也不再得赏赐,他们的名无人纪念。他们的爱,他们的恨,他们的嫉妒,早就消灭了。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时尚,他们永不再有份了。”所罗门,也就是写下这段话的人是这样说的。


这是印度先哲的故事:释迦牟尼是一位年轻幸福的王子,他从来不知道何为衰老、疾病和死亡。一次他乘车出去游玩,看到一个牙齿掉光、口水横流的可怕老人。在此之前不知道何为“衰老”的王子很惊讶,他问车夫,这是怎么回事,为什么这个人会落到如此可怜、令人讨厌、不成体统的地步?当他知道这是每个人的必经阶段,就连他这个年富力强的王子以后也无法逃脱时,便再也没有心情游玩了,下令回去,好好思考这一问题。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冥思苦想了几天,大概是找到了某种安慰,他又兴高采烈幸福地出去游玩了。但这一次,他遇到一个双目浑浊、脸色发青的人,他瑟瑟发抖,显得疲惫不堪。由于王子不知道“疾病”这一说,他又一次停下来问,这是怎么回事?当他知道这是疾病,每个人包括他自己,这个健康幸福的王子也会病成这样时,他又无心游玩了,下令回去,重新寻求安慰。后来,大概是找到了安慰,他又一次出去游玩了。但这第三次,他又遇到了新情况。他看见一辆车上拉着一个东西。“这是什么?”他又问。“死人。”别人回答说。“什么是死人?”王子问。人们对他说,死人就和那个人一样。王子走到死人跟前,掀开布打量着他。“他以后会怎么样?”王子问道。人们告诉他说,死人会被埋到土里。“为什么?”因为他再也不会活过来了,他将变得腐臭,生满尸虫。“每个人都注定这样吗?我也会这样吗?我也会被埋在地下,变得腐臭,被尸虫啃食?”“是的。”“走!回去!我不游玩了,再也不会出来游玩了!”


释迦牟尼在生活中找不到安慰,认定生命就是最大的恶。他把全部精力用在超脱世俗和普度众生上,而且要死后任何时候也不能重生,把生命之树连根拔除。所有的印度先贤都是这样说的。


这就是人类真理在回答生命问题时所给出的直白答案:


“肉体的生命就是罪恶和谎言,清除肉体的生命就是幸福,因此我们应该期望这么做。”苏格拉底说。


“生命就是罪恶,它什么都不是,向虚无转化才是生命唯一的幸福。”叔本华说。


“世间一切,无论是智是愚,是穷是富,是喜是悲,都是虚空。人死之后,会带走一切,因此是荒唐。”所罗门说。


“人生就是不可避免的痛苦、衰弱、衰老和死亡,应该使自己摆脱生命,了脱生死。”佛说。


这些智者说的,和成千上万的普通人说的、想的、感觉到的一样。我也是这样想的,这样感觉的。我在知识中的徘徊不仅没有把我从绝望中拉出来,反而让我更加绝望。一门知识不能回答生命的问题;另一门知识虽然回答了,但却再次印证了我的绝望,并且指出,我得出的结论不是因为我的错误,也不是我病态思维的产物,相反,它向我证明,我想的都是正确的,和人类大智慧者的结论相同。


已经没有什么好骗自己的了。一切都是虚空,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才是幸福的,死比生好,必须摆脱生命。




【 哗 众 取 宠 的 作 家 圈 


这些作家以人类导师自居,
却在不知道教什么的情况下教育民众。
除了谋金钱和声誉,到底还为了什么写作?


什么时候有机会,我会详述我年轻时代的十年中感人肺腑并发人深省的经历。我想,很多人都有同样的经历。


我也曾竭尽全力地想成为一个好人,但那时我太年轻,年少轻狂,又孤独一人。当我寻找为善之道时,我孤立无援。每一次,当我表现出内心深处的愿望,也就是我想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时,世人却用蔑视和讥笑对待我。但每当我沉迷于可憎的情欲时,却是一路的掌声和加油声。我的爱慕虚荣、争权夺利、贪财好色、自高自大、暴跳如雷、打击报复……所有这些行为又都得到了人们的吹捧。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,我变得像一个成年人一样,并且感觉到了他们对我的赞同。


和我一起生活的姑妈是一个非常善良且比任何人都纯洁的人,她老是对我说,希望我能和一个有夫之妇发生关系。她说:“最能造就一个男人的,莫过于跟体面的女人做爱。”她还希望我成为一名副官,最好是皇帝的副官。她觉得对我来说,最大的幸福就是讨一个富人家的姑娘做老婆,由此获得更多的农奴。


回望这些年,伴随记忆而生的都是诚惶诚恐、极端厌恶和痛彻心扉。战争中我残忍杀戮,给对手设套决斗,而后毙之。赌博输钱,剥削农民的劳动,然后将其处死。荒淫无度,谎话连篇,偷鸡摸狗,信口雌黄,私通旁族,纵饮无度,凶残暴戾,戕害人命……没有一种罪行我没干过,人们却以此来夸奖我。我的同龄人过去认为,或者现在仍然认为:我是一个比较高尚的人。


我就这样过了十年。


在这期间,由于爱慕虚荣和贪恋金钱,我开始写作。在我的作品中,写的都是生活中发生的事。为了猎取功名利禄(我写作的目的),我在写作过程中故意隐藏了美好的一面,把丑恶的一面展露在世人面前,我就是这样做的。多少次,我在作品中费尽心机想把我对善的追求,隐藏在冷漠甚至是嘲讽之后——这些追求是我生活的意义所在。


我达到了目的,人们称赞了我。


战争结束后,二十六岁的我来到了彼得堡,开始和作家有了来往。他们待我当自己人,讨好我,使我感到满足。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的周遭环境,就开始用作家圈子特有的观点来看作家生活,完全磨灭了我过去为改善自己而作出的努力。这些作家的观点为我奢侈糜烂的生活提供了辩白的理论依据。


我的作家同事的处世之道就是:生活会越来越好,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这些有思想的人是主要的参与者。在这些有思想的人中,我们这些艺术家和诗人最具影响力。我们的宗旨就是教化人类。为了不给自己提一些常见的问题,比如“我知道什么,我应该教什么”,就说有一套理论能解释,根本不需要了解这些,因为艺术家和诗人的教化是潜移默化的。


我被人们认为是一个非常杰出的艺术家和诗人,因此我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种说法。我是艺术家,是诗人,我笔耕不辍,我教书育人,可我却不知道自己教的是什么。人们因此给我金钱,我便拥有了锦衣玉食、豪宅美女、社会地位。于是乎事情也就成了这样——只要是我教的,人们就认为是好的。


这种相信诗歌之意义,相信生命之发展,也是一种信仰,我沦为它狂热的信徒。成为这样一名信徒使我处于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,也很开心。我长期沉醉于这种信仰之中,不曾怀疑过它的真实性。但是,那样生活到第二年,尤其是第三年后,我开始怀疑这种信仰的正确性,并且开始检视它。第一个让我怀疑的理由就是,我发现信徒们彼此之间矛盾四伏。一部分人会说,我们才是真正的为人师表,我们传授的都是生活需要的,其他人教的都是不对的;另一部分人说,我们才是真才实学,你们教的是邪门歪道。他们不停地相互争论、指责,破口大骂,彼此欺骗,弄虚作假。除此之外,他们中的一些人,不关心谁是谁非,仅仅是为鹬蚌相争时,渔一己之私利。所有的这一切,都迫使我去怀疑我们信仰的真实性。


不仅如此,怀疑作家信仰本身真实性的同时,我开始认真地观察创作者们,并且确信,几乎所有投身于此的信徒,也就是作家们,都是一群无良之人。大部分是坏人,毫无品格,他们要比我过去寻欢作乐或是当军人时见到的人还要坏得多。但是他们很自信,自我感觉良好,这只有那些真正高尚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高尚的人才能这样。我开始讨厌这类人,同时也讨厌我自己,但是我明白了,这种信仰就是用来骗人的。


奇怪的是,虽然我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这种信仰就是谎言,并且否认了它,但是人们赋予我的一些头衔我没有否认:老师、艺术家、诗人。我天真地以为,我就是诗人,是艺术家,我就能教任何人,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教什么。我就这样做了。由于和这些人接触,我身上滋生了一种恶习——与日俱增的高傲和疯狂的自信,甚至达到了一种病态,我断定自己的使命就是教化人类,虽然不知道教什么。


现在,回想起那段时间,回想起当时的心境和那些人的心境(其实那样的人现如今已成千上万),我都觉得有些遗憾、害怕甚至是很可笑这种感觉,就像你身处疯人院一样。


我们大家那时都坚信,我们需要尽可能又快又多地去讲话、写作、发表——这可是全人类的福音。千千万万和我们同样的人一边相互否认着、谩骂着,一边出版和写作,教一教别人。我们没有察觉,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知道,乃至关于生活最简单的问题——什么是善,什么是恶,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。我们从不彼此倾听,大家一起七嘴八舌,有时彼此迁就和夸奖,为的就是获得别人的迁就和夸奖。有的时候争吵升级,大声喊叫,试图在嗓门上压过他人。就是那样,就像在疯人院一样。


成千上万的工人夜以继日竭尽全力地工作、排版,印刷出无数的作品,邮局则在整个俄罗斯范围内为其奔走相告。而我们总是在教人,还总觉得时间不够用,教得也不够多,并且很生气,觉得别人不够重视我们。


匪夷所思是吧!但是现在我明白了。尽可能多地获得金钱和赞扬,才是我们藏在内心深处的出发点。为了达到这一目的,我们什么都不做,只是尽可能多地著书、写专栏。我们就是这么干的。但为了做这样的无用功,以及确保别人觉得我们很重要,我们还需要一种理论去为我们的行为开脱。以下就是我们编造出来的理论:所有存在的即是合理的,所有存在的都是发展进步的。而所有的发展进步都是通过文化达成的,文化是以书、报纸的发行量衡量的。付钱给我们,尊重我们,是因为我们著书、写专栏,我们才是最最有用、最最好的人。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一致赞成的话,这个理论应该非常受用。但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同,一个人想法是这样,另一个人的想法又是截然相反,所以就迫使我们反省这观点是否正确。但是我们没有意识到:人们付钱给我们,我们的同伴夸奖我们,导致了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。


现在我明白了,我们的举止和疯人院里的疯子没有任何差别,但当时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怀疑这些。像所有的疯子一样,我把所有人都称为疯子,除了我自己。




【 不 要 相 信 叛 逆 者 


我从小就被大人教着去信从上帝,可上帝真的存在吗?


我自幼受东正教的教育和洗礼,此后,它伴我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代。然而,当我十八岁并从大学二年级退学后,便不再相信他们教我的任何东西。


现在回想起来,我任何时候也不曾真正地相信过什么,只不过信任那时人们教我的一些东西,信任大人们在我面前对主忏悔时说的话——其实这种信任是不可靠的。


我还记得在十一岁时,有一个在中学读书的男孩,名字叫沃罗金卡·M(他早已去世了),来我们家过周末,把一个新发现作为重大新闻向我们宣布:其实根本就没有上帝,我们所学的有关上帝的一切,统统都是谎言(这事儿发生在1838年)。记得当时哥哥们对这个爆炸性新闻非常感兴趣,还叫上我和他们一起讨论。我记得当时所有人都非常兴奋,认为这件事情太有趣了,也完全有可能是真的。


我还记得,我的哥哥德米特里在大学读书时,突然以他性格中特有的狂热,疯狂地信起教来,并且开始虔诚地吃斋、礼拜,过起了纯洁、高尚的生活。但是我们大家,甚至是长辈,都觉得他的做法非常好笑,还莫名其妙地给他起了个绰号“诺亚”。记得当时喀山大学的督学穆辛·普希金邀请我们去他家跳舞时,用连大卫王都在方舟上跳舞这典故,幽默诙谐地劝说拒绝参加舞会的哥哥。那时我很赞同大人的这些玩笑,并且从中总结了一些道理:


背诵教义、去教堂礼拜是应该的,但别太认真。


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,读了一些伏尔泰的作品,他犀利的语言非但没有让我感到气愤,反而使我觉得很愉悦。接受过我们这类教育的人,有的已经脱离了宗教,有的正在脱离。我也像他们一样,不再信宗教。


我认为,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:大家的活法其实都一样,都是按照人生存的基本原则在生活。这种基本原则不仅与教义毫无共同之处,而且大部分与之背道而驰。教义不参与生活,人与人的交往过程中从来不涉及教义,个人生活中也不能参照教义行事。这种远离生活并独立于生活之外被信奉着的教义,即使涉及,也应该被当作一种表面现象,与生活没有丝毫关系。


无论现在还是过去,根据一个人的生活和事业,都无法判断他是否信教。如果公开承认信仰东正教的人与反对东正教的人有所不同,那么这种说辞似乎不是对前者的夸赞。一直以来,公开承认信仰东正教的人,往往都是愚昧、残酷和不道德的,这些人大都自以为是;相反,不信教的人,大多都是睿智、诚实、正直、善良和高尚的人。


国家虽然规定学校要教授学生们教义,并派学生去教堂做礼拜,官员也要开具参加圣餐仪式的证明。但是,我们这类人,既不在政府任职,也不继续学习深造,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基督徒中生活数十载了,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。这种情况现在如此,过去更是如此。


因此,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,人们因信赖或是因外界压力而接受的教义,随着人们不一样的知识和生活经验的积累,正在慢慢地失去其意义。一个人往往会活得很久,他自认为心中会完整地保存着童年时学过的教义,其实到时候这些教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

C是一个聪明而老实的人,他曾给我讲述过他是如何放弃信教的。二十六岁那年一次外出狩猎,晚上露营时,他遵循童年养成的习惯开始祷告。当时他哥哥也和他一起狩猎,躺在草地上看着他。当C做完祷告,准备躺下休息时,他哥哥问他:“你现在还一直这样做?”


后来他们也没有再谈下去。从那天起,C不再去教堂,也停止了祷告。就这样他三十年没有领圣餐,没有祷告,也没有去教堂。他这么做不是因为知道了哥哥对信仰的看法并认同他的观点,也不是因为他内心做出了某一决定,而恰恰只是因为哥哥说了那句话。他的信仰之墙,本来就由于自身的重压变得摇摇欲坠,而哥哥的话就如同手指在这堵墙上轻轻地戳了一下。哥哥的话让他明白,他以为心中那个满是宗教的地方,如今早已空空如也。他祷告时说的话、画的十字、行礼膜拜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肢体动作。


一旦意识到这一切毫无意义,C便停止这样做了。


我想,大部分人都是这样。我所说的大部分人,是受过我们这种教育的、表里如一的人,而不是那些把信仰的对象当作一种手段,获取某些眼前利益的人(那些人其实是彻头彻尾的伪教徒。因为,如果宗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满足生活需求的某种手段,那么这大概已经不是宗教了)。和我们教育背景相同的人们,通常会陷入那样的一种境地:当生活和知识的光芒融化这座虚假的大厦时,有的人已经发现并扫除了它,有的人仍旧没有意识到。


与其他人相同的是,我自幼接受的教义在心里已经消失了;与其他人不同的是,我很早就开始大量读书和思考,从另一个角度说,我是有意识地脱离宗教的。从十六岁开始,我就停止祷告,不主动去教堂,不做斋戒和礼拜。我不再相信小时候他们教给我的东西,但是我仍有自己的信仰。我究竟相信什么,我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

我相信上帝,或者更确切说我不反对上帝,但是上帝是什么样的,我自己也说不清楚。我不反对基督教及其教义,但是这教义的内容究竟是什么,我也说不清楚。


现在,当我想起那段往事,依然能够清楚地回忆起,除动物本能之外,能够推动我生活的动力是——也是我当时唯一真实的信仰——“自我完善”。但是“完善”究竟是什么,它的目的为何,我说不清楚。


我努力提升自己的智力水平,学习所有我能学的知识,学习生活必需的知识;我努力地完善自己的意志,给自己制定一些准则,并努力去遵守;改善自己的身体,通过各种体育运动使自己更有力量,动作更灵敏;克服各种困难来培养自己的韧性,使自己的内心更强大。我认为,所有这些都属于完善。当然,最根本的是道德的完善,但是没过多久,这一切都变成了“一般”的完善。即不是希望在自己或是上帝面前表现得更好,而是希望在别人面前能够出人头地。很快这种愿望又被另一种愿望所代替,即要比别人更有名、更有地位、更有钱。




兽、巨龙、老


除了生活和幸福的幻象以及万劫不复的死亡,生命的真相还有什么?


我的生活停滞不前。我能呼吸,能吃,能喝,能睡;同时却又不能呼吸,不能吃,不能喝,不能睡,行尸走肉一般。因为我已经没有想要满足而又觉得合理的欲望了。无论我想得到什么,从念起的那一刻就知道,不论能否满足这个欲望,最终的结果依然是虚妄。


假如来了一位巫婆,答应满足我的愿望,我可能会不知道想要什么。即便我无欲无求,但在不清醒时,可能还残留过去那种对欲望的向往,但清醒时分会意识到,这就是虚妄,然后也就没有什么好向往的了。我甚至不再希求了解真相,因为我已经猜到了这个真相究竟是什么。


真相就是——生命是彻底的虚无。


我碌碌无为地活,兜兜转转地过,不经意间进入一个深渊,并且清楚地看到,除了死亡前面什么都没有。不能停下脚步,不能回头,也不能闭上双眼不看前方的万劫不复。除了生活和幸福的幻象,除了真正的苦难和死亡,前方什么都没有。


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我,一个健康幸运的人,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生活了。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指引我摆脱生命的束缚。我不能说我“想”自杀,因为指引我摆脱生命束缚的这种力量比我的区区之想更加强大。这种力量,类似从前对生活的渴求,但方向却是相反的。我所有的力量都在拽我远离生命,自杀的念头很自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。和从前改善生活的念头一样,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地吸引我。为了不让这个念头仓促地成为现实,我不得不采用一些狡猾的手段来拖延。我之所以不急于此,是因为我千方百计地想理清头绪,摆脱羁绊。“如果理不清,那么我永远都来得及。”我对自己说。


这就是那时的我,一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,要把一根绳子藏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,以防每晚独自脱衣时在横梁上悬梁自尽;不再带着枪去打猎,生怕自己忍不住用这种轻而易举的方式了结了生命。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,我畏惧生活,迫切地想逃离它,与此同时,对它还抱有希望。


这件事发生在我认为自己无论从哪方面来讲,都被人们认为是真正幸福的时候。那时,我还不到五十岁,有一位善良的、和我两情相悦的妻子,有优秀的子女,有良田万亩,田产不用我投入劳动就能升值。亲戚朋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尊重我。我被别人赞扬,用不着自欺欺人我也确信自己很有名望。因此,我不仅没有心理、生理上的疾病,相反我的身心更加健康,这种心态我很少在同龄人身上发现。身体方面,我能与农民在割草期一起工作而不落下风;智力方面,我能连续工作八到十小时,并且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。


在这种情况下,我却认为我活不下去了。但仍惧怕死亡,因而不得不用一些狡猾的手段,防止自己轻生。


对于我来说,内心世界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种景象:我之所以有生命,是仿佛有人给我的生活开了一个愚蠢、恶俗的玩笑。尽管我没有承认创造我的“人”存在,但是我坚信有人在送我来这个世界的路上,和我开了一个愚蠢恶俗的玩笑——于我而言,这是对我这种境况最自然而然的思考方式。


有时我忍不住想,在世界的某个角落,肯定有一个人,在开心地看着我,看我怎样度过这整整三四十年,看我如何边学习边生活,看我身体和智力进步成长。现如今我的思维更加缜密,已经到达了生命的巅峰,生命就此完全展现在我的面前,我就像傻瓜一样站在峰顶,清楚地意识到,生命如此浅薄虚无,过去如此,将来也一样。而他觉得可笑……


但是,不论嘲笑我的这个人是否存在,我都没有好转。对于任何一种行为乃至我全部的生活,我都不能赋予理性的意义。让我觉得吃惊的是,开始我就不明白这些,但是所有的这些早就街知巷闻了。不一定是今天,也许就在明天,疾病和死亡将会降临(或者已经站在门外了)到我喜欢的人头上,降临在我自己身上,那时除了尸体和蠕虫什么都没有。我的那些事业,无论它们成功与否,将来都会被忘记,或早或晚,那时我也早已不在。为了什么辛苦?为了什么忙?人们怎么能不认识到这点呢?怎么能继续活下去呢?这是最不可思议的!只有陷于世俗生活中才能苟且偷生,哪里有酒哪里醉。但梦醒时分方认清,这一切都是欺骗,愚蠢的欺骗!这不再令人觉得有趣或是可笑,仅仅是残酷和愚蠢。


很久以前,流传着一则东方寓言。一位路人在草原上突然遇到一只暴怒咆哮的野兽。由于对野兽的恐惧,路人准备跳入一口枯井中,但是他看到在井底有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了他的巨龙。这个不幸的家伙,爬出去,定会成为暴怒野兽的嘴中之鬼;跳下去,无疑是巨龙的果腹之物。他只能牢牢地抓住枯井内长出的灌木枝。他的手也有些力不从心,他想,应该是快要死了。上下都在觊觎他,但是他仍然硬撑着。就在此时,他环顾四周,发现有一黑一白两只老鼠在他抓着的树枝上打转儿,并且这两只老鼠还在咬这根树枝儿。眼看着树枝儿就要断了,自己也将落入巨龙之口。路人看着眼前一幕,意识到,死亡已经不可避免。他悬在半空的时候,发现在自己周围的灌木叶子上,有一些蜂蜜,他于是伸出舌头去舔舔蜜。


我便是这般抓住了生命的树枝。我知道,落入巨龙之口,已是不可避免,它正等着把我撕碎。但是我不明白的是,因何我落到这般受苦受难的田地?我试图去舔这些过去曾给我慰藉的蜂蜜,但现在这些蜂蜜已经不能再令我宽心,那两只老鼠夜以继日地啃噬我赖以活命的树枝儿,巨龙在我眼前十分清晰,我已经感觉不到蜂蜜的甘甜。我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巨龙和老鼠,我不能不凝视他们。这不是寓言,对于每个人来说,这是真实存在的、毋庸争辩的、浅显易懂的事实。


那些过去生命中削弱我对巨龙恐惧的幸福生活的假相,现如今已经不能再欺骗我了。任凭你怎样对我说:“你不会明白生活的真谛,别想了,活着吧!”我都不会再这样做了,因为我以前就这样做了很多。现在,我不能再对那些马不停蹄地把我引向死亡的日日夜夜视而不见。这是我唯一能看到的,只有这是真的,别的都是假的。


那两滴把我的视线从残酷现实中转移出来的蜂蜜,就是对“家庭”和被我称之为“艺术创作”的热爱。而现在,这些已经不再使我感到甜蜜了。“家庭!”我对自己说。但是,家庭,也就是妻子和孩子,他们都是人,他们处在和我一样的环境中,他们或许应该生活在谎言中,或许应该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。他们为何而活?我为什么去爱他们,保护他们,维护他们,抚养他们?为了让他们以后跟我一样悲观绝望,亦或是为了让他们头脑愚笨吗?我爱他们,不能对他们隐瞒真相:我知道他们在认知过程中每走一步都是走向真相,而真相就是死亡。


“是艺术和诗……”在人们赞美的影响下,我长时间地说服自己,这是可以从事的事业,尽管毁灭一切的死神将会降临,它会毁灭我,毁灭我的事业,以及有关它们的记忆。但是很快我又看到,这也是欺骗。我了然了,艺术能够粉饰生命,也能诱惑生命。对我来说,生命失去了自己的吸引力,而我将怎样来诱导别人呢?在我还没有活出自我时,别人却把他的生命轨迹强加在我身上,虽然我不能阐述出生命的意义,但当我相信生命真的有意义时,各种各样的诗和艺术作品中的生活影像就能给予我欢乐——我愉快地打量艺术这面镜子中的生活。但是当我意识到必须过我自己的生活时,这面镜子对于我来讲,是多余的、不再需要的,也是可笑或令人痛苦的。当我看到镜中自己愚蠢而绝望的处境时,我不能再用这些来宽慰我自己。在我内心深处相信生命还有意义的时候,我觉得自己还好,对这些感到很高兴。


那时,这些滑稽可笑的、悲情的、催泪感人的、美好的、可怕的事物,他们光明和阴暗的表演娱乐了我。但是当我知道生活是无意义并且可怕的时候,镜中的表演已经不能使我感到开心了。就像当我看到巨龙和正在啃咬我赖以生存的树枝儿的老鼠时,任凭蜂蜜怎样甘甜,我都感觉不到了。


但事情不止这样。如果我仅仅知道生活是没有意义的,我就会心安理得地忍受。我也会认识到,这就是我的宿命。但是我不甘心。如果我是一个生活在森林里的人,即使知道这个森林没有出路,我也能生存下来;但是我不是那个生活在森林里的人,我是那个在森林里迷路的人,由于迷路,恐惧如影随形,我开始不知所措,希望选出一条出路,我也知道,每一步都能使自己更加迷乱,但还是不得不在林中徘徊辗转。


这太可怕了。为了逃避这种恐惧,我想到了自杀。在等待我的未来面前,我感觉到了恐惧,我知道,这种恐惧要比处境本身更加可怕。但我不能撵走它,也不能耐心地等待结局。无论科学怎样去证明一旦心脏的血管破裂,或者身体里有别的什么东西破裂,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瞬间结束,我还是不能耐心地等待结局。黑暗带来的恐惧太强大,我想用子弹或者绳索来尽快了结掉自己。正是这种感觉无比强烈地引导我走向自杀。



评论
热度(35)

© 神清气闲 / Powered by LOFTER